陸嘉川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，提前離開不是他的風格。

周笙笙善解人意地坐在辦公室等他：“不用管我，你忙你的。”

“嗯。”涉及原則問題，醫生很認真，也不多言。

他在系統裏下著醫囑，間或側頭看一眼。

他的女鄰居托腮看著他，毫不掩飾對他英俊外貌的欣賞之情，於是他敲著鍵盤，慢慢地不自在起來。

“薛青青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你幹擾到我了。”

“我有嗎？”

“有。”

“可我沒發出聲音啊。”

“你有。”

周笙笙很冤枉：“我哪有？”

“你的眼神一直在發出超聲波，傳達你對我難以掩飾的愛意。”醫生瞥她一眼，“如果你能稍微克制一下你澎湃的愛意，我工作起來可能會更順利一點。”

“……”這個鍋她並不想背。

醫生辦公室確實也沒什麽有趣的，書架上放的全是醫學類書籍與患者資料，並沒有可供娛樂的書目。

周笙笙坐了一會兒，伸伸懶腰：“我出門走走。”

“別走遠了。”他叮囑。

“知道了。”

周笙笙並沒有去醫院外面的草坪上溜達，而是出門左轉，回頭確認陸醫生沒有跟出來，然後偷偷跑到了兒童病房。

手指微微曲起，她在門上輕叩兩聲。

“誰呀？”屋裏的孩子紛紛回頭。

“是我。”她抿唇笑了，走進屋去。

“周姐姐？”

果真不出她所料，根本無須自我介紹，孩子們就分辨出了她的聲音。

幾個小孩張開雙臂朝她風風火火跑了過來，一個接一個抱她個滿懷。

周笙笙說：“慢點兒，慢點兒，差點把周姐姐撞翻啦！”

孩子們咯咯直笑。

糖糖興奮地把小臉湊到她跟前，眉開眼笑：“周姐姐，你瞧，我的眼睛是不是漂亮多了？”

周笙笙定睛一看，那周圍的疤痕是消失不少。

“陸醫生說，我是女孩子，將來一定很愛美，所以就讓我去做了眼部修覆手術。”小姑娘捧著胖乎乎的臉蛋，笑得可開心了，“護士姐姐都說我現在更漂亮了！”

小丁撅嘴：“明明我更漂亮！”

“以前是你更漂亮，現在是我了！”糖糖信誓旦旦。

周笙笙笑出了聲，從兜裏拿出四支棒棒糖：“都漂亮，都漂亮。喏，一人一支。”

小孩都愛糖果，歡呼一聲，歡天喜地搶著棒棒糖，七嘴八舌跟她道謝。

小天要比另外三個孩子穩重一點，握著棒棒糖沒急著拆開，憂心忡忡湊過來問她：“周姐姐，你和陸醫生還沒和好嗎？”

周笙笙一楞：“我和陸醫生……挺好的啊。”

小天鎮定地站在那：“之前我們每次提到周姐姐，陸醫生都不說話，我就知道你和陸醫生一定鬧別扭了。”

周笙笙哭笑不得，沒想到六歲大的孩子會這麽敏感，想了想，她親親小天：“現在和好了，將來再也不會鬧別扭了。”

小天的小臉刷的一下紅了，後退兩步，悲壯欲絕：“陸醫生說過，男女授受不親。”

而浩浩這個厚臉皮則是鬧嚷嚷地擠過來：“周姐姐，我呢？我呢？”

他在討要親親。

糖糖一把抱住周笙笙，扭頭說浩浩：“厚臉皮！羞羞！”

浩浩理直氣壯：“我還是小孩子，小孩子可以要親親的！小孩子就該被親親！”

一直沒說話的小丁忽然摟住浩浩的脖子，吧唧一聲親了上去，鎮定自若：“現在滿意了吧？”

浩浩：“？？？”

浩浩：“我要的是周姐姐！誰要你的親親了！”簡直快要哭出來，小手飛快地在臉上擦了又擦，悲痛萬分。

病房裏鬧嚷嚷的，周笙笙和他們一起笑，一起鬧，眼看著時間快過了，這才和孩子們道別，轉身往門外走。

巧的是，她在走廊上碰見了陸嘉川。

心跳一快，她笑著迎上去：“下班了？”

陸嘉川看了眼她，又看了眼走廊盡頭：“去哪兒了？”

“隨處走走。”

“我看見你從那兒出來的。”他指指兒童病房。

周笙笙一頓：“經過那裏的時候，看見裏面有孩子，很可愛，就進去看了看。”

陸嘉川沈默片刻，重覆一遍：“很可愛？”

一般人從不這樣形容那四個孩子。

他們有著最純真的心靈，和令人排斥的外表。黑魆魆的眼睛沒有神采，仿佛醜陋的黑洞。而眼下，薛青青說他們很可愛。

周笙笙有些不安，努力笑著沖他說：“剛開始是覺得眼睛不太好看，但是他們好熱情，圍著我叫姐姐，剛好我隨身帶了幾顆糖，就送給他們了。”

陸嘉川點點頭，朝兒童病房走去：“下班前看看他們，每天的習慣。”

周笙笙站在那裏一動不動。

陸嘉川於是又回頭看她：“不一起嗎？”

“……”她根本挪不動步子。

如果一起進去。

孩子們會叫她周姐姐。

一顆心七上八下沒有著落，她難看地笑了笑，局促地說：“你去跟他們道別吧，我這會兒想上廁所，一會兒咱們在你辦公室門口碰面。”

陸嘉川點頭：“好。”

總算稍微蒙混過關了。

但是周笙笙還是沒法放下心來，她怕的是，那群孩子對陸嘉川無話不說，萬一說出剛才周姐姐去看望他們的事……

她真是太沖動了。

為什麽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去看望孩子！？

十分鐘後，周笙笙從廁所裏磨蹭出來，一眼看見等在醫生辦公室的陸嘉川。

他已脫掉了白大褂，穿著白襯衣與九分西褲，身姿挺拔地立在那裏。整個走廊只有他最好看，仿佛眼科的活招牌，亮麗的風景線。

換做往常，周笙笙一準高興地奔了上去，可眼下她高興不起來，只能忐忑地走向他，恨不能每一步都再慢一點，再短一點。

然而那一刻終於是到來了。

陸嘉川對上她的視線，眉頭微皺：“那幾個孩子，剛才管你叫什麽？”

周笙笙呼吸一滯，片刻後，啞聲回答：“……周姐姐。”

她又笑起來，攥著手心說：“好奇怪啊，他們就像跟我一見如故似的，見面就叫我周姐姐，歡天喜地的樣子。我猜大概他們很喜歡的某個人，和我聲音很像吧？所以他們才那麽喜歡我，圍著我周姐姐長周姐姐短的。”

看了眼陸嘉川，她又歪著頭詢問：“你認識那個叫周姐姐的嗎？”

陸嘉川看她片刻，心裏不知為何，總覺得有些奇怪。

可是到底哪裏奇怪，他也說不上來。孩子們把她當成周安安，大概也很正常，畢竟他曾經因為她的背影和聲音，也常常分不清到底誰是誰。

他帶著她往停車場走，途中回答了那個問題：“曾經認識，現在已經很久沒聯絡了。只是一個路人罷了，無關緊要的。”

周笙笙聽著這話，難免有點傷感，低頭看一眼他垂在半空的手，悄悄拉住了：“那我呢？”

男人低頭看一眼她自覺的動作：“你呢？”

“對啊，我在你心裏是什麽地位？”

“剛才在陳護士面前不是說過了嗎？”

“我想再聽一次。”

“好聽的話，聽太多次就會習以為常，慢慢就不覺得有多好聽了。”陸嘉川很淡定地拒絕她，“所以有的話說個一次兩次就成，說多了沒意義，比如我喜歡你我愛你之類的。”

周笙笙嗤了一聲，別開了臉。

“那好玩的事，做太多次也會習以為常，慢慢就不覺得有多好玩了。比如上.床之類的。”

“那不一樣。”

“哪裏不一樣了？不都是你的邏輯嗎？”

陸嘉川微微一笑：“我喜歡你我愛你，說來說去不過七個字，翻來覆去沒新意。但是上.床這種事，我可以跟你做出一百零八種新姿勢，每一次都有不同的體驗和樂趣。”

對上周笙笙目瞪口呆的表情，他湊近了，眼裏波光流轉。

“怎麽樣，要不要試一試？畢竟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。”

“……陸醫生你真不要臉，我為什麽到今天才發現這個事實？”周笙笙的白眼即將沖破銀河系。

陸嘉川握緊了她的手，漫不經心地說：“因為以前我都有所收斂啊。最不要臉的一面，當然要留給最親近的人。”

那句最親近的人，一瞬間讓周笙笙有些動容。

她低頭笑了，心想，不管是周安安還是薛青青，最終她還是又一次走進他的人生，成為了最親近的那個人。

*-*

兩個人開始奇異的鄰居加同居生活模式。

偶爾留宿周笙笙家裏，偶爾留宿陸嘉川家裏，沙發上、臥室裏、書房裏，情動之時，到處都留下了不可說的記憶。

從前陸嘉川上班時，總在醫院食堂解決午飯，晚餐回家隨便吃點什麽，偶爾點外賣，偶爾煮點面。可如今有了周笙笙，下班歸家時，他總會在開門的那一瞬間，聽見身後的女鄰居開門的動靜。

周笙笙倚在門邊，笑嘻嘻問一句：“吃飯沒啊，陸醫生？”

“還沒有。”

“飯做多了，要不要幫忙解決一下？”

他彎起唇角：“你手藝不大好，本醫生吃不下。”可腳下卻自覺地很，輕松地邁著步子走進了她家。

桌上是兩人份的飯菜，熱氣騰騰冒著煙。她一口未動，誰都看得出是在等他。

他就一邊吐槽，一邊吃得很歡快。

某個夜裏，他看著周笙笙熟睡在身側的模樣，輕手輕腳拉開床頭櫃，拿出一把嶄新的鑰匙，掛在她脖子上。

次日清晨，周笙笙醒來時，他已上班去了。

她坐起身來，這才發現胸前上多了一把亮鋥鋥的小東西，仔細一看，楞住了。

正在上班的陸醫生揣測著家裏的女人醒了沒有，不時看看手機，猜測她的反應。後來手機震動起來，他一看，發現是女人的短信。

女鄰居：今天早上起床，發現脖子上多了一條狗鏈子。怎麽回事？

陸醫生：從野狗變成家狗，總要拴上鏈子才放心些。

女鄰居：……

她加了無數表達憤怒的顏文字。

片刻後，卻收到醫生的回覆：薛青青，別再躲在門後等我了。每天偶遇不累嗎？

她呆呆地站在他的家裏，低頭看著短信，手指忽然間僵住，難以回覆信息。

而醫生下一條短信就這樣如期而至。

“每天六點準時下班，開車回家大概二十分鐘，停車兩分鐘，上樓五分鐘。所以最遲六點半就會到家。不要再在貓眼後面等我，薛青青，坐在沙發上，翹著二郎腿，有一搭沒一搭調著頻道看電視，間或玩手機吧。只要在我開門時，回頭對我笑一笑，這樣就好。”

她眨眨眼，捧著那把鑰匙，一頭栽倒在他家柔軟的沙發上。

就好像一瞬間被什麽擊中。

心臟四分五裂，渾身都是沸騰的血液，愛情的滋味叫人生叫人死，叫人忍不住傻笑，又在某一刻忽然紅了眼眶。

她的陸醫生。

甜蜜又煩人，尖銳卻柔軟。

怎麽辦，想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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